现代文学写作课程习作:距离的组织

Written by Ganlin on
现代文学写作课程习作:距离的组织
Credit: ShanghaiTech

不知不觉上科大也要十周年了,突然想翻翻之前的邮件,找回一些校园生活的片段,却是翻到了大一时候选的现代文学写作的课程习作,觉得很有意思,应当保存下来,就记在了这里。这篇作业的主题似乎是以卞之琳的现代诗《距离的组织》为蓝本进行展开。


罗马

多年前我是到过罗马的,我记得的那天的夜里,角斗场闪着火光和咆哮,所有的眼神里,是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我诧异这恐惧和兴奋,他们说手中举着的不是火把,是自由。我是这样看着他们,我看着火把一直向前奔跑着,奔跑了好多好多年,我踩着鲜血和足迹,一点一点地跟着他们走着,路过了凯旋门下的呼啸,路过了俯瞰着大地的油彩,渐渐地我迈出了脚下的那一步,在黑暗后面,风中夹杂着沙子和盐粒。

我走到了颓圮的最上方,我看到云彩从远方游到另一个远方,夕阳从西方升起,月光在东边落下,倾斜着的断壁残垣之上,血色渐渐隐了下去……

一步一步走下这台阶,我迎面看到一个姑娘,她说她比我小两千岁。我诧异地看着她,她却也毫不逃避地看向我,她拉起我的手,我们走向了阳光里,走过了两千年的距离。时间同我们并肩走着,不快不慢地。我看到了每个时刻罗马静止时的骄傲不羁,却又无法阻挡的,慢慢地化成沙子和盐粒。当时间与我只有一个目光的距离,我看到了好多曾经不宜察觉的客观的无奈。一切都是沿着他们所不知道的,但又确实是既定了的轨迹前行着,辉煌的身体最终走进了坟墓,分割成了亿万个原子,只能跟着风和沙子和盐粒一起,化成了风和沙子和盐粒。

姑娘和我停了下来,转身一看,时间便没了踪迹。

我跟她说,头顶的那颗星星叫做罗马灭亡星,那颗星星离我们是光行走两千年的距离,若是此时站在那里,便是能看到罗马灭亡时的光景。她说她明白的,就如同她此时站在我身边,便是能看到她的故人的心脏最中间的那个原子两千年的样子,她说她看到的就是我的样子。

故人

她说,我是她的故人。她说,故人离她好远好远,有一整个地图那么远。她说她不想离他那样远。她总是给他寄些东西的,然而远方是邮送的最大的敌人。她说她很喜欢她家旁边的小贩卖的还有四十四天变质的鱼罐头,她说她想让故人懂得她的那种爱鱼罐头的感觉。可是寄鱼罐头给他要四十五天,而那时那就不是她喜欢的那种鱼罐头了。她说故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懂得她的那种爱。

她说有时候雪夜里的寂静很好看,她想寄给故人看看,寄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雪天会冷的,于是寄了些嘱咐给他。她说看到了她寄的嘱咐,他也许就能明白很好看的雪夜里的寂静了。

她说故人有时候也会给她寄些东西。她说有一次他给她寄了些夜色,里面的月光很好看,于是她就把月光拿了出来,和她那里的星光放在一起,她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夜色。

她说因为这一次,她便相信了两个人的夜色是比一个人的夜色要好看许多的。

她说那是黑和白的距离。当雪与夜相遇,白色和黑色是有着距离的,他们有一条明显的分开的界线,是灰色的界线。她说她却只能站在雪与夜中间,站在那条窄窄的,似乎并不应该是纯粹的灰色之中。她说,她时常在灰色的路上行走着,在向着四十五天的方向行走着,在很多时候,她能看到从海水中吹过来的沙子和盐粒,吹到她的面前,就也变成了灰色,她说大海也变成了灰色。她说当视野里全是灰色的时候,自己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行走,她说四十五天的距离就像是走不完一样,无法再近一点。

原子

我是知道我心脏最中间的那个原子的,因为原子在无聊的时候也是会和我说说话,原子也只能和我说说话。

原子说他是从两千年前开始产生记忆的,他说他记得那个时候的人们眼中经常是恐惧和兴奋,他说那时他经常手拿一个火把,他说那时他总是很骄傲的。他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慢慢破碎,慢慢跟着风一起,逸散在这个世界里。他说他跟着风走过了许多许多的地方,路上遇到了许多跟他一样破碎的原子。他说他们从灰色的天空进入大海,再从大海飞入灰色的天空,于是他们就变成了灰色的沙子和盐粒。

他说他那时候经常能看到一个在雪夜里伫立的姑娘,眼睛望着他,像是要把他望向好远好远的距离之外。

他说其实不同时间不同地方的泥土是不一样的,他说他很多时候早已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多远,早已记不清离出发的地方已经过了多少距离。他说他开始的时候就是靠着一把土来分辨距离。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是极清楚家乡的泥土的样子的,距离越远那样子便是差别越大,看得多了便是能够看出距离来。他说他早就不再抓一把土来分辨了。他说距离已经太远太远,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他说他两千年后想要成为那个遇到过的姑娘的故人,他说因为她的眼里有着跨越一整个地图的思念,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样遥远距离的思念了。

他说他很怀念。

千重门

我告别了比我小两千年的姑娘,告别了罗马。我向着东方走去。我想我的家在东方,所以我就应该向着东方走去。我想我好像听到了东方一千重门外有人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想那大概是我的故人的声音。我想故人可能在盼望着七个小时外的我,我想也许她想给我寄一个她喜欢的保质期是六小时五十九分的鱼罐头,而我确实是想知道她所喜欢的那种味道的。我在向东方走着,我想我可能会有一些疲累,那毕竟是一千重门的距离。不过那也就只是一千重门的距离。

我想我要给她带上这里的我喜欢的雪夜的寂静和叮嘱,和我所看到的黄昏时候五点钟的西面落下的夕阳和东方升起的月光。

这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

距离的组织
想独上高楼读一遍《罗马衰亡史》,
忽有罗马灭亡星出现在报上。
报纸落。地图开,因想起远人的嘱咐。
寄来的风景也暮色苍茫了。
(“醒来天欲暮,无聊,一访友人吧。”)
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
哪儿了?我又不会向灯下验一把土。
忽听得一千重门外有自己的名字。
好累呵!我的盆舟没有人戏弄吗?
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
               ————卞之琳

Gan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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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识乾坤大 亦怜草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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