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夏天的味道,是五毛钱的小布丁的奶香味,住在丰县路的时候向图书馆的大下坡,以及暑假中午从图书馆走回家之后的随意躺在沙发上,与身旁的空调冷气以及插着勺子的半个西瓜。似乎夏日印象与童年是强绑定的,哦,还有在去桂林火车上背的“墙角数枝梅”…… 但同样是火车,去程总要比返程更明媚一些,大概去往新鲜的地方本身就是明媚的。
想起夏天,会有种轻松的感觉,因为心里知道在最燥热的季节,有着最漫长的假期,有机会躺在阳光穿过的阳台,脸上盖着本不重要的书,就只是静静地等时间从身旁略过。不知道当几年之后我不再能够享受这种特供给年轻人的优待之后,夏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 |
| 阿莱奇冰川旁边小镇的窗口 |
跑步
在某个晚上的瞬间,受到一个自律的朋友的影响,我觉得我该去跑跑步了。于是在十点多接近十一点的晚上,我开着地图,尝试在公寓周围寻找一个合适的跑步的路线。最先跳入脑子中的是附近的医院。
医院叫做Triemli,同时也是离Utiliberg最近的火车站1,我们好多次一起在楼下草坪吃饭后一起步行到那个火车站,等专门连接HB和Utiliberg的S10,直接坐到半山腰上,再走上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抵达苏黎世市区的最高点,在观景台吹吹风、聊聊天。
但实际上,利马特河边的林登霍夫高地会更适合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尤其是晚上的时候,晚风从对岸向上迎面吹来,我们就坐在边缘凸起的护栏的类似城墙的石头上,通常手里会拿着从Polybahn旁边的那个Migrolino里面买来的一罐苹果酒和一小袋坚果,相互讲讲记忆里那些难忘的瞬间。大概是同在异乡的缘故,这种时刻,很容易将埋在心里很久的感受吐露出来。周围一般也会有跟我们相似的一组组朋友,于是远观这聚集的三五群人,很有些叙事电影的氛围感。但这其实已经是去年夏天的事了,也许疫情也是重要的原因,彼时苏黎世也才刚刚放开,而回国又很艰难,于是也就只剩这么寥寥几种消解情绪的办法了。
说回跑步,最开始我也曾试过附近的墓地。小时候大概会觉得墓地有些可怕,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墓地尤其公墓带给我的第一印象变成了安详、静谧。随着成长,走过了更多的路,看过了更多风景,越来越理解逝去的意义。公墓,凝集最多的是遗憾、留恋和怀念,这些恰恰是最能触动人心的情绪,在旁观者来看,就产生了一种有些缺憾的美感。然而那块公墓的路线树荫不多,而下午最是燥热,晚上又没有路灯,最后也就没有选择这条路线。
跑步的频率在每周三次左右,基本是每次间隔一天,跑步距离是2.8公里,很准确,每次基本都是这个数字。距离不长,即使是我这种刚刚开始跑步的人,也仅仅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但神奇的是,就这短短的十几分钟,能体会到从呼吸平稳到急促的变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酸楚的味道。当最后回到门口的长椅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呼吸是这一天里对于生活的最明显的感受,让人着迷。
跑步的时候当然是带着耳机的,听的大部分是孙燕姿的早些时候的专辑。我本以为在中学阶段的晚自习,从袖口伸出的白色有线耳机里面,通过电台推荐和随机播放已经几乎听穿了那些年的音乐,然而显然答案并非如此。重新认真地听孙燕姿的专辑是因为前段时间在一个音乐电台里面听到了推荐的最早的一张专辑里面的一首歌2,我很喜欢,但却从来没听过。于是开始听整张的专辑,全部我都很喜欢。晚饭之后,我会查一下当天日落的时间,在日落前半个小时出门,跑向Triemli,运气好的话,会在最后一个上坡回头看到很好看的晚霞(上一篇文章的题图就是这样看到的)。耳机里音乐的节奏,跟这种气氛很贴合,欧洲小城市郊的黄昏时分,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偶尔有几辆车,只有33路公交会按时拖着头顶的电线开过来,消失在远处的路灯和低矮的房子中间。所以我猜,在若干年后我再次听到这些音乐的时候,脑子中大概会把这些景象不自觉地重放,让我回到这个在黄昏跑步的苏黎世的夏天。
烟花
今年苏黎世有一个Züri Fäscht,由于疫情的缘故,已经有四年没有举办了。于是理所应当的,在周末三天(包括了周五那天),苏黎世涌入了200万游客。于是在这几天,那种清冷高傲的城市气质被夏日热情和人潮打破了。主要的变化集中在歌剧院湖边的地方,在街头增添了很多小吃摊位,以及游乐设施,附近的马路也都暂时更改为步行街,为人潮让路。显然我并没有过多参与这次热闹的集会,仅仅和朋友去湖边看了两次烟花。
我们大概晚上十点钟走到湖边,Bellevue旁边的桥上已经涌满了人,大家在电车轨道上缓缓地被动随着人潮移动。
一直以来我对于Bellevue的印象都来自于第一次到学校的那次记忆。那个时候我还住在110区外,在Schwerzenbach(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需要在地图上认真找才能拼出这个名字了)。当时需要赶半个小时一班的火车先坐到Bellevue旁边的Stadelhofen这个火车站,然后穿过一条小路到湖边的电车站,坐6号或者9号电车向上爬到学校。第一次到这个电车站的时候应该是个很晴朗的上午,虽然那个时候是九月,还是夏天,但印象中云很高天色很透彻,已经有一些初秋的风,将旁边苏黎世湖中的涟漪带了起来。我在等车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同样也是刚来苏黎世的欧洲小哥问我借了五法郎去旁边的小店买咖啡。我坐在9号电车靠左边的窗边,看着身旁灰色的建筑向后方向下方流走。其实这段电车很短,也就是三四站十分钟的样子,但那个时候初来乍到,又看不懂德语,只能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车厢连接处上方的那个小显示器,对比着手机里的谷歌地图,生怕错过。那个时候刚刚来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刚刚对大学四年道了别,还没有意识到,时间依旧是这样,溜得飞快。
搬家到Espenhofweg之后,很少再去湖边,现在去学校已经是走另一个方向了。所以当夏日的热浪从桥上涌来的时候,有一点颠覆我对这座桥的印象,和夏末初秋的旷达很不同,这次是粘稠的、潮湿的味道。我们跟着人流挪到了桥中间,不断地向左边的苏黎世湖探着头。大概十点二十五分的样子,桥上和两岸的灯光都暗了下来,桥上路灯上的喇叭放出声音,德语我当然还是听不懂的,但显然是说,烟花秀马上就要开始了。
除了在上海迪士尼看过两次烟花灯光秀之外,我没有在哪个地方认真地看过烟花。苏黎世的烟花从湖中的船上射出,以刚刚暗下去的夜空为幕布,升起、炸开。像是心跳声,嘭、嘭、嘭,一下一下,与等待重要事情之前充满肾上腺素的身体一样,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下一下,从心脏泵出又流回的生命力。尤其当在酒精弥漫的人群中间,大家笑着、欢呼着、吹着口哨,这种氛围下,看着被点亮的夜空,觉得那些亮起来的燃烧的颜色升起、绽放、消失的过程,好美啊。
![]() |
如果说起烟花,我脑子中第一印象大概是在奶奶家,常平的山上,除夕的时候,几个人走到附近的小山头,把白天下山买的几个烟花摆出来,拿着跟线香,顺着烟花底座的竖直的棱,找到引线,远远的小心地把燃着的亮点靠近引线伸出来的那一端,一看到火星闪起,就弹起来捂着耳朵往后边跑,然后仰着头傻笑着向上看。当然,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关系,自己放的烟花总是没办法以最佳角度被自己看到,所以等脖子累了之后,也可能是我们一共没准备多少的缘故,就会重新向前方看,看山谷对面另一座山头上面的烟花。那个时候也就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对于我来说,看对面的烟花远没有点燃引线的那个瞬间有吸引力,在那个时候小小的孩子的眼里,大概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由自己亲手引燃,从静止变为绚烂才最有吸引力。然而在长大之后的回忆之中,天真的笑是被山的另一边此起彼伏的、跳动着的火光映照出来的。
焰火很浪漫,黑夜里的光都很浪漫,比如银河、流星、城市路灯甚至车流尾灯。看烟花最合适的气氛应该是有很多人、或者只有一两个人,前者作为人群整体的组成部分汇集在一起,感受到的是从人群里面散发出的热情和生命力,而后者感受到的是自己本身的情绪,贪婪地把夜空独享,总要有些时候,希望这些光迹,是为自己点亮,感觉是被全世界拥抱,被温柔包围的、很幸福的味道。


Comments